一、整體研究與細部研究相結合
或者說,宏觀研究與微觀研究相結合,可分四個層次:
(一)第一個層次
對高山族作整體研究(也就是對十個支系的宏觀研究)。達西烏拉彎.畢馬《台灣原住民的社會與文化》一書,探索原住居民的源流和諸方面民俗文化,給人們以總體瞭解。《台灣的原住民泰雅族》等十本著作,則將一個個支系作為原住居民的細部來研究(也就是微觀研究),探索每個民族的方方面面。
從達西烏拉彎.畢馬這本整體研究的著作,我們瞭解到:原住居民人口324862人,約占台灣總人口的百分之1.5,分佈於台灣16縣的12縣,61鎮的5鎮,228鄉的49鄉;原住居民主要聚居區「山地行政區」,地域遼闊,面積15815. 9874平方公里,占全省面積的百分之44.3(12個縣的30個山地鄉215個村)。1990年大陸人口普查,高山族有近3000人,散居在福建、湖北、江西、安徽、北京、上海、南京等地,大多數是抗日戰爭勝利後從台灣到大陸的。原住居民十個支系世系有差異。阿美、卑南兩族為母系氏族,布農、鄒、賽夏、雅美四族為父系氏族,泰雅族為雙系親族,排灣、魯凱兩族為兩可系。排灣、魯凱、卑南三族有貴族階級。「刀耕火種」旱作(小米、旱稻、薯芋)為主,狩獵、捕魚為輔,形成「山地獵耕型文化」。雅美族兼事水田芋作、山田粟作、海洋捕魚。都有農業祭團、獵團、漁團及獵場、漁場。阿美、卑南、排灣、魯凱、布農、鄒六個支系有年齡群體與會所制度。台灣光復以前主要是泛靈信仰、祖先崇拜,如今信基督教。自製麻布和皮革衣為主,向漢族習得棉布衣,注重裝飾品——羽冠、繡花、貝珠、琉璃珠。運用蒸、煮、烘、煨等烹調法。就地取材建木屋、竹屋、茅屋、板岩石屋、草頂木板壁地下屋。山區有社路(官修路)、獵路、獨木橋、溜索橋、藤吊橋。富有歌舞藝術。有民族特色的命名、成年、婚娶、喪葬等人生禮儀,文面文身等美容習俗,木雕、石雕、製陶、藤竹編織、紡織、刺繡、鞣皮制革等傳統工藝。總之,我們從書中瞭解高山族的概貌。
(二)第二個層次
將一個個支系作為整體來研究(也就是對一個個支系的宏觀研究),把她的族群發展、社會制度、信仰祭儀、經濟生活、生命禮俗、藝術、戰爭,作為一個個細部來研究(微觀研究)。
以泰雅人為例,達西烏拉彎.畢馬《台灣的原住民泰雅族》一書,寫她的發祥神話傳說有:1、賓沙布甘,2、大霸尖山,3、白石山。泰雅人大約在6500-4000年前來到台灣,九個支系中最早由大陸渡海來台灣的。台灣的古文化,和古代的淮夷、吳、越、東甌等國有關聯。泰雅人發祥聖地在南投縣境,由於人口增加、族系繁衍、新獵場的探求、新耕地的尋覓而東遷、北移、分佈於台灣北部廣大山區。「泰雅」原義為「真人」、「勇敢的人」。分為泰雅和賽德克兩個亞族(按現已分支各成一族)。泰雅人會話時用語體文,祭典、祈神、婚禮、喪禮及作戰時用文言文,新增事物用外來語代替或補充。以血緣為基礎,形成共獵、共牲、共同祭儀的部落構成單位「嘎嘎」(Gaga)。信奉司農物之神、司獵之神、司雨之神、蛇神、男女大神等。基本信仰形態以祖靈為中心。以小米為中心開展農耕禮儀「開墾、播種、收穫、豐年」等祭儀,最盛大的為播種祭、祖靈祭、收穫祭。人死,親朋好友必來奔喪,哭訴死者無情,不應離他而去。死者斷氣後,近親為之洗身、梳頭,換上盛裝。地上擺方布,移屍布上,成蹲坐姿,用布帛或獸皮包屍。在室內寢床底下挖坑埋屍,蓋石板,覆土踏平。刀耕火種,輪耕輪歇,兼有狩獵、捕魚、採集、飼養。烹調方法烤、煮、蒸。一夫一婦單偶婚,男娶女嫁為主,入贅婚為變則。以珠衣、珠裙、布疋、豬、牛為聘禮。媒人主持送聘與「水誓」儀禮,向神靈祈禱:「從此兩家結親,互諒互助,勿得失和」。新郎、男方近親向女家親戚敬酒,表示聯姻。男家近親伴新郎到女家迎親。新郎背負新娘返家。女家近親隨之送親。婚禮是整個Gaga,甚至是部落的盛事。產婦分娩後靜養七日為「坐褥」。父子、父女連名制,也有母女連名。泰雅歌謠風格純樸,有祭歌(古歌)、酒歌、工作歌、情歌、生活歌(禮俗歌)。歌聲調解舞步,有祭舞(教十至數百人男女合舞)、酒舞(三四人並肩舞或對舞)。泰雅女子十三四歲開始學織布、學會織布為成年條件;能否織出結構細膩出色的成品,是待嫁的本錢;以紡織之巧拙評定婦女之社會地位;促使泰雅婦女織布為原住民族之冠。總之,我的從中瞭解高山族一個支系的概貌。
(三)第三個層次
如賽夏人的「信仰和祭儀」是整體,其中的組成部分如矮靈祭乃其細部。達西烏拉彎.畢馬《台灣的原住民賽夏族》一書,賽夏人有圖騰信仰,據動植物或自然現象為姓氏:「胡」姓來自狐,「解」姓來自蟹,「詹」姓來自蟬等動物圖騰;「芎」姓來自百日紅或狗芎榭,「豆」姓或「趙」姓來自落花生,「根」姓來自樹根,「樟」姓來自樟樹,「潘」姓來自錯亂的樹枝,「朱」姓來自蕙珠等植物圖騰;「日」姓來自太陽,「風」姓來自風等自然圖騰)。多神信仰(男女二始祖神、蛇神、司生神、農物神、雷公、雷雨神等)。鬼靈信仰,有夢占、鳥占、水占等占卜法。有巫師、巫術。有開墾、播種、祖靈、祈天、收割、矮靈等祭典。以上是賽夏人「信仰和祭儀」的整體。賽夏人對矮靈表示懺悔贖罪的祭典「矮靈祭」(賽夏語巴斯達隘),乃賽夏人「信仰和祭儀」的細部。
再以魯凱人為例,達西烏拉彎.畢馬《台灣的原住民魯凱族》一書,寫了魯凱人的方方面面,這是整體,而石板屋乃其細部。達西烏拉彎.畢馬工筆細繪這魯凱族原住民的文化精髓之一。用當地溪中出產的黑灰板岩、頁岩、順著岩石理路,鑿成片狀石岩,堆砌成牆,依石板的硬度、大小,分成柱子、牆面、地板、屋頂,不用一個釘子,不用石灰泥,將石片各安其位,建成堅固的橫廣矩形石板屋。屋前石板鋪地作曬場兼舞場。室內以中柱、寢台間隔成不同的生活空間,一邊為進門的夾道兼工具室,中間為臥室、起居室,另一邊為廚房倉庫。貴族頭目石板屋面積較大,屋內樑柱用完整的紅櫸,門楣、檐桁、主柱、厚重間隔板都有精緻雕刻。前庭為集會、祭儀場所,豎標石,設司令台,植榕樹,建敵首架和穀倉。傳說建石板屋的智慧,是黑矮人或精靈教導的,或受百步蛇展示鱗片啟發,總之,我們瞭解到魯凱文化的細部——石板屋這一魯凱居住民俗。
(四)第四個層次
達西烏拉彎.畢馬《台灣的原住民賽夏族》一書,如果說矮靈祭是整體,其中祭前、迎靈、娛靈、逐靈、送靈、祭後、歌舞、道具等是細部。
總之,以上四個層次,對所研究的事物,既要有宏觀的整體把握,又要有微觀、細部的深入瞭解,這兩者進行辯證統一的研究,構成了這位高山族學者的一個顯著研究特色。第四層次,將在後文他的研究特色之四,實例闡明。
二、運用口傳文學來闡明高山族歷史、社會與文化
細讀達西烏拉彎.畢馬的著作,發現他的研究特色之二,乃大量引用口傳文學來闡明高山族歷史、社會與文化。
他寫泰雅人的族源,引用神話傳說25則,寫信仰引用9則,寫經濟生活引用13則,寫生育引用7則,寫文面引用11則,寫編織引用1則,全書共引用66則口傳文學。這就使他的論述有據有理、鮮活生動。如所引〈登上極樂世界〉,傳說:有道虹橋可通極樂世界。恪遵祖圳、勇敢的「真男」,手藝精湛、為人賢淑的「真女」,才有資格登極樂世界。虹橋前有一座房屋,天神派判官把守,死人的靈魂在這裡接受嚴格檢查,手塗藜漆,水沖不掉者過橋登極樂世界。手掌染不上藜漆者,趕進水邊充滿荊棘、毒蟲、猛獸的恐怖地域。不服判官之判而強行過橋者,推下深淵,為毒蛇大魚吞吃。這神話引發他論述:泰雅人「還沒有完成有組織的高級的宗教觀,與佛教的極樂及地獄觀頗為不謀而合,那就是勸人棄惡從善,以免積虐而死後因果受罪」。
達西烏拉彎.畢馬的每一本著作都引用神話傳說、歌謠、諺語。如引泰雅諺語「孩子乃神明所賜」、「祖靈的試煉,乃成功之母」,論述泰雅的尊祖和愛幼。賽夏人矮靈祭引用〈山樹之韻〉、〈楓樹之韻〉、〈矢竹之韻〉等祭歌,增添祭典之生動鮮活。又如引用卑南王的傳說4則,兼引文獻探討「卑南王之跡」,論證「古卑南人武力雄厚,真的統轄過東台灣很長的時間,似乎可以證明」。探討魯凱人族源,引用花生、太陽生、蛇生、陶壺生等多種神話傳說:(一)遠古女神摩阿該以該以,賞花,花中生出頭目家的始祖。(二)百合花和太武山女神摩阿該以該以心靈相感應,花中誕生坦吉南家的始祖。(三)太陽在山上產白卵、紅卵,Vunun蛇孵出男女神,就是部落頭目的祖先,青色蛇產卵孵化平民。他據之探討魯凱人以百合花為神花,喜歡頭戴百合花:傳說Vunun蛇孵化頭目的祖先,青蛇孵化平民的後代,推測這種傳說產生於階級社會形成之後,而頭目祖先的源頭,則是「太陽圖騰族祖」,與「靈蛇圖騰族祖」,通婚以後,兼併承傳了太陽與蛇的崇拜;傳說頭目祖先誕生自陶壺,這也是頭目家壁上人站陶壺圖案之由來。魯凱人還有陶壺生、百步蛇生、樹生、岩石生、神生等神話傳說,他據之作出人類學的剖析,其中內含這位學者頗動感情之論,乃「魯凱族百合神花所蘊涵的文化內容,非常的優雅雄邁,是美神眷顧的族群」。再如引阿美人歌謠〈祭海神之歌〉:「……豐盛的菜肴是為你而預備,能與海神賽寧結為朋友真喜歡,人與神能結為朋友真喜歡,當我們乘船在海上嬉遊,海神賽寧保護我們在左右,我們高興,海神也喜歡……」,以及對花蓮縣豐濱鄉、吉安鄉兩地各具特色的捕魚祭(海祭)祭儀與禁忌之紀錄,多側面地凸現阿美人海祭「涵蓋的意義有用感恩的心瞭解、尊重、珍惜自然,且是一種角色和技能的社教活動」。再如引排灣人有關頭目的傳說:神在蛇群中選最美麗的一條,把自己的氣吹向它的錦卵,命那蛇變人,於是兩卵生出一男一女,成為排灣人的頭目家。神為了保護他們,命令那蛇對那些靠近的惡者,利齒咬之,百步倒斃。在蛇保護下,兩人成長,結為夫妻,成為頭目家始祖,以及對頭目之義務、管轄範圍、特權、傳承的紀錄,多側面地探索排灣人的社會制度。總之,達西烏拉彎.畢馬對高山族「總課題」的人類學探索中,充分運用口傳神話傳說與歌謠、諺語於各個「子課題」的研究之中,做出豐構、扎實的論述。
三、廣徵博引諸家學說與獨立思考相結合
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總是在前賢的基礎上前進的。前賢講得正確則豐富之、發展之,講得不正確則與之商榷,據新材料與之辯論,匡正糾謬。達西烏拉彎.畢馬對古今中外諸家學說——大陸的、台灣的、古代的、現代當代的、西方的、日本的、澳大利亞的、典籍期刊報紙的、考古的、人類學民俗學民間文學田野考察的,廣泛徵引,諸說並存。我們讀其書,深感材料豐富、厚實、信息量大,方便據之作進一步研究。例如他探索排灣人之族源,引高業榮〈大武山勇士——素描排灣族〉:就排灣人許多文化特質來看,和中國古代南方的百越民族文化有關聯。最近,排灣人聚居地區多處古代遺址陸續挖出許多新石器時代的文物,如石錛、石刀、石斧、網墜、帶孔石刀、靴形石鐮、石綞、陶紡輪、陶器裝飾等……跟福建縣頂山、浙江河姆渡文化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也引陳奇祿以排灣人傳家之寶琉璃珠探討他們到台灣的年代。排灣人無造珠技術,其他族群也無珠出現,琉璃珠並非藉貿易傳入台灣,應是排灣祖先移入台灣時帶來。排灣珠含鉛率高,但無鋇,不像歐洲珠無鉛無鋇或中國珠有鉛有鋇,當屬東南亞珠。印尼蘇門答臘、馬來半島、高棉等地石板棺遺址琉璃珠可能出現於紀元元年後,則排灣人移入台灣當在西元1世紀後。他又引洪水神話(蚯蚓排糞成山陵,洪水遺民兄妹二人住山陵,甲蟲銜火繩飛來,人乃用火);更引起源於聖山大武山,和陶壺生人,太陽生卵創生,竹生、石生、蒼天卵生,狗生人,神生,神造人以及海外來源等43則神話傳說探索排灣人之族源。諸說並存,促人繼續探索。
以前多數東西洋學者認為台灣原住居民來自馬來群島,且經琉球,北至日本南部,與中國大陸無關係。達西烏拉彎.畢馬據考古新材料與之辯論。他認為這曾經是一個引起爭論的問題,已經獲得了確實而肯定的結論,引日本民族學家鹿野忠雄的研究成果——台灣史前文化分為七個文化層:(一)繩紋陶器文化層,是台灣最古且分佈最廣的文化,其打製石斧,直接從中國北方移入。(二)網紋陶器文化層,其陶器形制與現在布農人、鄒人之陶器屬於同型。主要分佈中心在華中一帶,可能直接傳自華中。(三)黑陶文化層,屬於中國大陸東岸文化系統,主要分布區為華北與華東,在台灣南部出土很多。(四)有段石斧文化層,和白陶同時存在。在台灣主要分佈於西海岸,北部較多,南部很少,其文化來源可能就在福建省。(五)原東山文化層,與越南清化省的東山遺址文化有關聯,這種文化進入台灣時,除了青銅器以外,還有少量鐵器,隨著新石器同時混入。(六)巨石文化層,與中南半島的巨石文化可能有相當關聯,是混有青銅器和鐵器的金石並用文化,分佈台灣東南海岸。代表遺物有獨石、石牆、石棺和石臼、石杵、石皿。與柬埔寨、印度阿薩姆地方有相當關聯。(七)菲律賓鐵器文化層,分佈於台灣東海岸及南部,包含許多實用物和裝飾品。在東海岸所發現的玻璃臂鐲以及魚叉形槍,顯示出與菲律賓的文化關係。其導入年代應在公元600至900年間,亦即阿美人移入台灣可能相當晚,與菲律賓的關係可能至為密切。達西烏拉彎.畢馬論述:前四個文化層接近大陸系統,是從中國大陸傳來的,時間都在西元以前。後三種文化層接近東南亞系統,第五、六種在西元前後,第七種在西元600至900年之間。前者比後者更為普遍更重要:可見台灣史前文化十之八九是以大陸文化系統為主,南洋文化為期較短而較局部,只是後來附加進來的。1968-1969年考古家據台東長濱八仙洞所掘石器,研判與中國大陸出土的舊石器時代的石器很接近。1969年歷史博物館在台南縣官田鄉國母山出土60件石器、紅陶、黑陶,黑陶中發現一個三足器,其腳和鬲的肢非常相似。從上面的敘述,達西烏拉彎.畢馬論述:可見台灣與大陸在文化上是互為一體的。他引凌純聲《古代閩越人與台灣土著族》:(一)台灣的方位、氣候、地形、物產和古跡都與《鹽海水上志》所記夷洲相似。(二)所謂安家族,就是古代的越濮民族,也就是現在的印度尼西亞原來的馬來族。他們本來都是發祥於中原地區的炎黃後裔,後來遷居於中國大陸沿海,被稱為百越;散居於西南山地的,被稱為百濮。(三)根據《漢書》、《宋書》、《寰宇記》等古籍記載,在遠古時期,居住在東南沿海的百越人己經從事航海。(四)中國政府的經略台灣,始於東吳。(五)據古籍記載,在三國時期之前,大陸與台灣同,便已有過所謂的漢「夷」交往。達西烏拉彎.畢馬據凌氏之論,明確地說:據以證明台灣原住民族是來自大陸無疑。這就對以前東西洋學者認為台灣「原住民」與中國大陸並無關係,進行有據有理的糾謬匡正。
高山族語言屬南島語系。南島語系分佈,東起南美洲、太平洋上的復活島,西至非洲、印度洋上的馬達加斯加,南至大洋洲紐西蘭南端,北為台灣北端。以前西方有的學者認為台灣高山族語言來自南洋。達西烏拉彎.畢馬引澳大利亞考古學家彼德.貝爾伍德從史跡、考古學和語言學考證,推斷台灣是南島民族的發源地。彼德.貝爾伍德認為台灣是南島民族最北,也是最早的發源地,貝爾伍德從早在大約5500年前,南島民族的祖先從華南農業帶渡海來台,後再逐漸遷移「散到菲律賓、馬來西亞、大洋洲等地。而從一些文化遺址的探研,以及台灣的南島語言具有最大差異性和分歧性種種方面的推斷,彼德.貝爾伍德認為台灣是南島民族第一根源地。
四、多側面地紀錄民俗事象,突出實例便是矮靈祭
賽夏人「矮靈祭」,賽夏語「巴斯達隘」。通常每兩年農曆10月15日前後。南、北族群分兩地舉行,北祭團比南祭團晚一天,方便相互參與。達西烏拉彎.畢馬對矮靈祭作多側面的紀錄,分三個階段十六個儀節:
(一)祭前八個儀節:結草約期、族人開始繫芒草避邪、籌備會議及長老會議、氏族編組、練唱祭歌、南北祭團會合、告靈、迎神。
(二)祭典五個儀式:迎靈、延靈、娛靈、逐靈、送靈。祭典通常在黃昏後開始,直到第二天清晨6、7時,四天三夜。遊客只能參與娛樂活動。
(三)祭後三個儀節:聚飲慰勞、送行、答謝之宴。
達西烏拉彎.畢馬《台灣原住民賽夏族》一書介紹22個故事,最精彩的一則為朱鳳生著《賽夏人》採錄的《矮人祭的由來》:
新竹、苗栗賽夏人,把矮黑人叫「巴斯達隘」。約三百多年前,新竹縣五峰鄉大隘村部落對面山谷中住著矮黑人。賽夏人把矮黑人叫「達愛」、女的叫「多外愛」,頭目叫「可可」。矮黑人行動敏捷,精通巫術,樂善好施,性好漁色。朱家壯丁二人上山砍柴,聽到溪流對面洞穴傳出歌聲,前去一看,數十矮黑人歌舞歡迎。頭目希望兩族交往。他們回到部落,報告長老。不久,賽夏長老和壯丁數人偕朱家壯丁二人往訪。矮黑人款待酒宴,傳授歌舞。兩族元老誓約:「和平共處,守望相助」,此後兩族頻頻往來。矮黑人幫收割穀物。朱、豆兩家壯丁農忙後到矮黑人洞穴作客。頭目請賽夏人領唱。豆家唱到一半無法續唱,朱家領唱,比矮黑人更洪亮,其頭目把矮黑人歌曲全部傳授給他。某年慶宴中,一位賽夏青年外出,撞見其妹正被矮黑人調戲,於是誓滅矮黑人。一個夏夜,該青年鋸獨木橋。次日,矮黑人在橋上乘涼,橋斷,喪生深谷。只留在石穴兩長老逃避劫難,向東南逃走,轉告賽夏元老:惟存我倆,你們如何善待。你們想想過去歡樂時光及和平共存,要我們幸活的老頭參加慶典只能到二處。我們住在東南,路途遙遠,必須隔年才能相逢。當年作物歉收。賽夏各宗姓元老商議,昔日的歡樂慶典,改為追思拜祭,追念矮黑人傳授技藝之恩,祈求其靈魂勿奪走穀物,其巫力勿報復,減少本族內的罪惡感。此後,兩年一次矮靈祭,十年一大祭,祭場分二地:北群在大隘,南群在向天湖。
菲律賓呂宋島的內褲利得族,印尼爪哇、婆羅洲的尼克利多斯族,安達曼島的安達曼人,馬來半島的塞範人,都屬於矮黑人。台灣今無矮黑人,矮黑人只是傳說中的人了。
賽夏人巴斯達隘矮靈祭籌備階段一至兩個月。南庄鄉、五峰鄉南北兩個祭團互派代表協商祭典日期,通宵複習祭歌,最後雙方代表同聲齊唱祭歌第一章。所有族人,於家中各處和人身結芒草避邪。南北兩祭團各自召開族人籌備會議,佈置各項具體籌備工作,並進行氏族編組。練祭歌祭舞,因為平時禁忌歌舞,所以必須練習。南北祭團代表會合,報告籌備概況,合唱祭歌,輪流領唱。祭典前兩天,朱姓總主祭,率各姓長老,到祭場,以魚蝦、酒、糯米糕奉祭矮靈,面向東方唸邀清詞,唱召靈歌,射無鏃之矢,告知矮靈參加祭典。祭典前一天迎神,唱迎神歌,婦女搗稻穀、小米,準備酒菜,各氏族組之主祭者的眾媳婦、眾女婿整理祭場,進行預習。長者告矮靈後,宰豬,平分豬肉到各氏族組,帶回去祭祀用。各氏族組派代表一人,攜帶祭品向東方,聯合大祭,跳迎靈舞,請矮靈光臨。
祭典第一傍晚,主祭者率領族人面向東方,唱〈山柿之韻〉:「請招矮人祖妣/矮靈請來/我們供奉晚餐給您/我們薦給您的是Roro魚與菜肴/這是以前我的結繩約定好的。……」唱〈楓樹之韻〉:「我們賽夏人雖不很清楚/似乎是用白茅打結約定過/與我們賽夏人共兩人/我雖不懂招清之法/但總是要招請/矮靈的男女/恭清降臨/沿著Sekai河而來/蜿蜒作對而來/持著藤杖而來,……」村外也祭獻豬肉、內臟、粟酒,家家門口設祭品粟糕、魚肉、菜肴。總主祭率族人,牽手邊歌邊舞,愛恨交雜的「迎靈舞」,群舞作螺旋狀,舞圈或大或小,或左旋或右旋,時快時慢,歌舞進行中,數位青年扛著傘狀肩旗,婦女背著臀鈴,叮噹節拍,邊舞邊唱,唱全套16首祭歌之前5首及第11首,循環唱舞到天亮。
第二天娛靈,是整個祭儀的中心。總主祭在靈屋前唸咒請矮靈。祭歌劃破暮色,肩旗舞動,小主祭、總主祭手挽手隨著肩旗入祭場,男男女女穿傳統盛裝,和著長老口中的祭歌踏出舞步。傳說矮靈這時來參加祭典,與賽夏人共舞。臀鈴聲、祭歌合唱聲和著舞步,好像賽夏人和黑矮人已消除舊恨團圓友好。南賽夏群總主祭請出神鞭,猛力捍動、啪啪作響,驅邪,祈晴。歌舞至午夜,唱完第七首歌,歌舞停,聆聽主祭者訓誡,再由德高望重的長者勉勵大家自立自強,和睦相處,團結奮鬥。全場唱〈雷女之歌〉。繼續歌舞通宵達旦,1至11首祭歌全部唱完。泰雅人、客家人及遊客,被邀共唱齊舞,象徵矮靈與賽夏人共舞。
第三天逐靈。傍晚起,反複唱祭歌中逐靈的章節。今夜是整個祭典之高潮,外出謀生者、出嫁的女兒、外出讀書的學生,外出服兵役者,都回來參加。祭場歌聲悲涼,舞步踉蹌。其中唱〈矢竹之韻〉:「以矢竹為題/小鳥飛走了/飛走了/我們可要好好照顧/不可欺負/從小要照顧/結為親家/不要吝嗇……」。清晨結束前,唱祭歌第13首〈遣歸之歌〉,第14首〈歸路之歌〉。
第四天天明送靈。原來首尾相接、盤旋不絕的舞圈,這時解開,露出僅容雙人通行的缺口,讓與賽夏人共舞的矮靈離開。三晚徹夜通宵歌舞中,唱很多祭歌,跳許多不同步法的舞蹈。送走矮靈。族人唱起送靈祭歌:「清唱楓樹之韻/祭典已完/恭喜/清回吧/請沿河而歸/沿著Sekai之河/以芋葉包著飯/以鰻魚為菜肴……」。舞圈漸縮成一小圈,肩旗(即月光旗)在靈屋前站定,長老發口令,舞者急促舞步快速散開,跳起高喊一聲Pai,舞者四散,完成送靈。朱姓媳婦帶著芋葉包的糯米粒往東方奔去,奮為擲糕作為矮靈歸路的乾糧,高呼「嗬」,拋去了厄運。祭場中圍著圈的男子唱祭歌第15首Kisi-Kuru-Kurui。唱完後,數位青年(其中一人必姓朱)上山砍竹,到東方採二竹。禳災祈福祛病的婦女到祭場,牽手靜立。總主祭令數青年,於東邊會場選乾淨地,挖洞,加水,攪泥漿,塗泥漿於女背或患部。朱姓媳婦帶人抱著芒草結站祭場中間,一長老從靈屋拿出桃枝分葉給族人。砍竹青年回來,追逐朱姓媳婦,眾人用桃葉包小石子擲之,表示趕走矮靈,把芒草結和青年所採二竹都丟到東方,給矮靈作手杖。總主祭選派青年(至少一人姓朱)砍榛木,去枝,留樹梢一些葉子,抬回。場內青年數排橫列,高舉手,合唱第12至16首祭歌〈待榛木之歌〉。伐木男子歸來,一身綁著芒草,相互對唱;「請唱楓樹之韻/來吧/榛木/我在等榛木/誰在害怕,……」。長約3丈、直徑約2寸的榛木,扛到祭場中央,架在祭屋前,樹幹隔一小段綁一芒草。主祭者率第一次參加「墮梢」儀式的年青人,拉其手跳起摘草,舉行「初摘芒草」儀式。主祭發令,青年湧人場中爭跳抓草拋向東邊。棒木放下,長老在樹梢砍一缺口,升起,樹梢從刀口處斷落,一如當年黑矮人墜河故事,再次向逗留的矮靈嚴厲警告。最後毀榛木架,丟棄東方。
祭後儀節,大家一起飲酒吃糯米糕,相互祝福。第五天早上,所有朱姓族人到河流歡送黑矮人,別姓族人派人參加,在河邊歡樂載歌載舞至午夜。這時朱姓以外的人主祭,備豐盛酒菜,款待朱姓眾媳婦眾女婿,酬謝他們矮靈祭期間的辛苦。席地而食,再歌舞第15首祭歌,主客盡歡而別。
總之,達西烏拉彎.畢馬對矮靈祭作精細的多側面的採錄,夾敘夾議,時作點評,並且對歌和舞細緻分析,從中做出文化人類學的分析:「綜觀整個祭儀,有其深含的意義,以歌曲而言,追述了矮人的教誨與祈求農作物的豐收;舞蹈方面則呈現了賽夏人與達愛矮人相處的情形,例如矮人拉著懶惰的賽夏人去看豐收的田地,以快舞步的方式呈現。唱到哀淒之處,舞步緩緩前進,如泣如訴。而在逐靈的歌舞裡,快速的旋轉與定點跳躍,呈現了族人驅趕矮靈的心理反應」。「保留著較多的原始風貌」,「在族人錯綜複雜的心理狀況下延續下來,其中有悔恨、有記憶、有懼怕、有喜悅……」。
五、融入史學方法,現狀考察與發展思考,民族感情
達西烏拉彎.畢馬的研究,運用史學方法,據典籍與考古資料,探索高山族傳統文化的「歷史態」。考察現狀,採錄傳統文化的「現狀態」,同時,思考其「發展態」。例如魯凱人的石板屋,精確紀錄其傳統的平民住屋、頭目貴族住屋,還紀錄去露社、神山社、阿禮社三處不同的頭目貴族住屋,以及會所、涼亭、工作小屋、鍛冶小屋、祭司家屋等附屬建築。又紀錄高雄縣茂林鄉多納村的石板屋,「堪稱是目前全台最具規模的石板屋,有六、七十戶人家,屋舍井然有序」,並探索旅遊開發的前景,「由於村落還有相當多的石板屋,以及多納溫泉的發現,因此成為尋幽攬勝的地方」。達西烏拉彎.畢馬採錄1980年遷至新好茶村現址的房屋,格子狀規劃,排列整齊的「山村模範村」,一百多戶人家牆壁嵌有石板雕的房屋:舊好茶村約三百戶,保存完整的各期一百五十餘棟完整的石板屋,相關的靈屋、石柱也保存完好,深具民族文化價值。
又如泰雅人家屋,他紀錄:台灣光復後,漸漸移至平地並採用漢人之住家形式,材料仍是傳統之木、竹、茅草;20世紀70年代後,幾乎都是水泥材料之洋房式建築,傳統的泰雅建築已不復見。泰雅人之婚姻倫理,基督教取代了舊有祖靈崇拜,「並沒有把與本族息息相關的禁忌命脈與基督教倫理之『愛』的精神配合在一起,族人既失去對Gaga的敬畏,對基督教倫理持懷疑的態度,傳統的貞節觀念,在社會文化激烈變遷之下,面臨很大的改變與衝擊」。表達了一位高山族學者對民族文化發展前景「民族憂患意識」的思考。
在民族語言領域,達西烏拉彎.畢馬的「民族憂患意識」更為濃鬱。例如對賽夏人語言與傳統口傳文學(尤其祭歌),他說:「賽夏族巴斯達隘矮靈祭歌,根據傳說,每位賽夏族之長者,不分男女,都能唱出完整的歌曲及悅耳的歌聲,並熟記唱出每一首祭歌,且能瞭解歌詞的意義,如今能唱完完整祭歌的族人己經寥寥無幾了,母語之流失,非常嚴重,恐遭滅語之憾,不管如何,總是使用了幾千年的語言,就這樣消失於歷史的洪流之中,實力遺憾」。從這一段文字,我們讀出了他的「民族憂患意識」與「民族責任感」,深深感動,祝願他對高山族的研究,做出更多、更廣、更深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