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民族研究所
楊健吾
2003年10月29日
半個多世紀以來，海內外關於中國少數民族神話學的研究不斷有新的成果問世，但在大陸很難見到關於台灣少數民族神話與傳說的研究著作，甚至連收集較為全面的有關選集也未見廣泛流傳，以致不少人對台灣原住民龐大深邃的口傳文學幾乎一無所知，更談不上深入的研究。這固然有兩岸文化交流隔絕太久，現今的交流還未繁榮有關，也與研究者著力不夠，研究成果影響不大有聯繫。可喜的是，這一狀況在近期有了改變，其顯著的標誌之一，是台灣原住民布農族學者達西烏拉彎．畢馬（漢名田哲益）的《原住民神話大系》的十部著作由晨星出版有限公司推出，在島內學術界產生了積極的影響，並流傳至大陸，使原來對台灣原住民神話與傳說缺乏瞭解的大陸學者一睹其廬山真面目，眼界大開，多有收穫。筆者即是有幸最先讀到這些著作的大陸學者之一。因對達西烏拉彎．畢馬先生的研究有一二心得，乃寫下此文，請讀者指教。
達西烏拉彎．畢馬先生的的這十部著作是《泰雅族神話與傳說》、《賽夏族神話與傳說》、《鄒族神話與傳說》、《布農族神話與傳說》、《排灣族神話與傳說》、《魯凱族神話與傳說》、《卑南族神話與傳說》、《阿美族神話與傳說》、《達悟族神話與傳說》、《邵族神話與傳說》。
也就是說，囊括了台灣原住民各族的神話與傳說。筆者讀完這些大著之後，不由感慨系之。總的印象是：台灣原住民神話與傳說確實非常豐富，其數量之繁多，想象之離奇，情節之怪異，內容之精彩，遠遠超出筆者以往的瞭解和知識。許多篇什都堪稱中國甚至世界民族神話與傳說的寶庫中熠熠生輝的瑰寶。這是就神話和傳說的內容而言。至於作者的勞作和成績，我以為值得充分肯定的是：
一、最大限度地收集整理了極為寶貴的原始資料
收集資料是科學研究的最初階段，也是必不可少的階段。其重要性眾所周知。多年來，作者不辭辛勞地奔波於島內各地，深入原住民族群生活，孜孜不倦地採集、整理各類口傳文學，其中的艱辛和甘苦可以想象，勿需贅言。此十本書中雖然有不少材料來自前賢的著作，但作者將其整理、分類，使這些材料充分發揮了有益的作用。這使同樣的材料具有了新的不同的意義。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作者收集、轉引各類神話與傳說，不是簡單的照抄照錄，而是在經過仔細的鑒別和精心的勘誤後再加以整理，這就使這些材料的真實性和可靠性都有了很好的保證。
我以為，對原住民神話與傳說的原始資料的完整的收集和整理，是作者對學術界最大的貢獻，這既為廣大學者的研究提供了基本的材料，也為他自己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套叢書的資料價值將在日後學術界對其的使用上逐漸充分地體現出來，這是毫無疑義的。
二、叢書的體例構思精心繁簡得當符合內容的實際
原住民十族的地理環境、歷史經歷、文化變遷、社會生活、風俗習慣等等均有顯著的差異，流傳於各民族各部落的神話、傳說、故事也呈現出不同的面貌，如何根據各自的實際來安排每本書的結構，是一件有相當難度的事情。
作者對此頗費心思。置於每本書前的他精心撰寫的導讀〈原住民的神話與傳說〉，是幫助讀者把握全書內容的鑰匙。這篇並不冗長的重要論文是作者對原住民神話、傳說的總體評論，可以視為叢書的綱領。
作者在文中說出了自己構思叢書的通盤考慮，是因為「台灣原住民分佈的範圍很廣，因為地域性的不同，因此文化的表現也不盡相同，本叢書對於不同的原住民族群，考慮其獨特性與個別性，予以分別詮釋，亦即將原住民十個族群分別立說，以使各族群的文化有一個完整的輪廓形象與整體的思維觀念」。
應當說，這一考慮是非常細緻、周全的。這首先保證了一套龐大的叢書既具備了統一的整體性，又體現了個別的特殊性。各個民族情況不一樣，內容當然也就會各不相同，作者堅持以客觀、真實的科學態度記錄各民族的神話、傳說，該繁就繁，當簡就簡，不強求一致，使其很好地實現了完整、全面地反映各民族神話、傳說的面貌，建立原住民神話與口傳文學完整體系的初衷，確實難能可貴，值得稱讚。
三、各類材料的分類和編排合理、細緻、恰當
這些著作不是原住民神話與傳說的簡單彙集，而是經過作者深入的思考和分析之後，對不同類型的材料進行分門別類的有機組合。這種組合既考慮了有關材料內容的內在聯繫，又照顧了全書邏輯結構的統一，所以能夠前後照應，互為補充，使讀者能夠循序漸進，逐步深入各民族神話、傳說的殿堂，領略其龐大、豐富的精彩內容，充分吸收和消化其精華。
作者的分類是根據原住民各族神話、傳說的實際，經過了周密的思考、斟酌的，所以相當細緻、完備。如，《泰雅族神話與傳說》一書，將流傳在泰雅族各部落間的各種神話、傳說故事分為38個主題（即38個類型），使讀者很方便地就瞭解了泰雅族神話、傳說的全貌；《布農族神話與傳說》一書，有系統地將流傳在布農族各部落之間的各種神話、傳說故事分成35個主題，使讀者對布農族的神話、傳說一目了然；《阿美族神話與傳說》一書，將阿美族神話、傳說分為36個類型；僅愛欲一個方面的內容，作者就分為〈性愛口傳文學〉、〈貪婪的情欲口傳文學〉、〈偏私的愛口傳文學〉、〈憨愚的情口傳文學〉，讀者逐一瀏覽，可謂抽絲剝繭，循序漸進，全面掌握。
讀者憑各書目錄瞭解各族神話、傳說的各種類型後，閱讀、研究都會感到相當方便。以筆者的孤陋寡聞，目前大陸神話學界對神話、傳說的收集、整理似乎尚未有分類如此細密的。顯然，這種分類方法的最大好處是具體、明確，從而在各種分類方法中別具一格。
四、研究結論建立在扎實、可靠的材料的基礎之上
《原住民神話大系》的學術分量不僅體現在資料的詳實、完備，同時體現在作者研究結論的新穎、獨到。我認為，作者之所以能夠在原住民神話學研究上有所創獲，首先得力於其長期致力的扎實、細緻的資料收集工作。我閱讀此套叢書時，不但感歎其資料的豐富性，還常常情不自禁地讚歎作者某些結論的嚴謹、周密，具有說服力。
實際上，這種嚴謹自有其可靠的根基，這就是材料的準確性和完整性。此僅舉一例：《泰雅族神話與傳說》一書分析泰雅族文面的意義與價值，作者列舉了文面的14種功能：死後始得入靈界；可以求福避禍；是族群之識別標誌；是身份之標誌；是英勇之標誌；是表示成年；是審美的標準；是尊榮與責任的象徵；是代表至高的榮譽；是能力的肯定；是成熟的記號；是生命的表徵；是女子貞潔的德行；支援這些結論的，是13則傳說故事。可以設想，如果作者少收集1則故事，那為他的結論就不可能如此完整。
作者正確地指出，原住民的神話與傳說是構成其文化的最主要依據。而過去對於原住民的探討，非常缺乏從原住民的神話與傳說的民間口傳文學觀點去瞭解原住民的文化。這就使以往的研究很難真正深入原住民文化的核心，掌握其精髓。
而作者致力的，是要展現原住民的深層文化，從原住民內部的文化去著手詮釋，以使原住民社會的親族制度、部落制度、經濟制度、宗教制度、社會制度、傳統風俗、思想邏輯等等，都將提供很好的思考切入點。
應當說，此套叢書的出版達到了上述目的。其豐厚的學術含量明顯地超越了以往的同類著作，堪稱近年中國少數民族神話學研究的重要收穫。
20世紀90年代初，大陸神話學者馬昌儀在談到中國神話學的研究現狀時，說：「近四十年來，台灣、香港和海外的中國神話學家們作出了斐然的成績。從50年代初到70年代末這段時間，當大陸的學者在中國神話的專題研究方面一時沒有大的進展的時候，他們在典籍神話、神話理論和台灣土著民族神話的田野調查研究等方面，取得了可喜的進展。視野開闊，方法新穎。即使是一些傳統的課題，也頗有新意，令人耳目一新」（見馬昌儀編《中國神話學文論選萃》編者序言，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4年版，第14頁）。今天我讀達西烏拉彎．畢馬先生的這些著作，仍然有馬先生所說的上述體會。的確，「視野開闊，方法新穎」，堪稱達西烏拉彎．畢馬先生學術研究的一大特點。
這不但體現在《原住民神話大系》的系列著作中，也體現在他關於台灣原住民歷史文化的其他民族學著作中。
我十分讚歎作者非凡的精力和對民族文化研究執著的追求，尤其欽佩他善於吸收新鮮的學術營養，不斷改進和完善自己的研究方法的科學態度。在我所閱讀的他的大量著述中，我能夠明顯地感受到他從前人和時賢的科學成果中吸取的寶貴經驗。
我非常贊同覃聖敏研究員對《原住民神話大系》的評論，說：「這是目前大陸與台灣地區，用力最多也最深切的著作，而且是十族分別撰述與詮釋，對於研究台灣原住民文化將是最重要的參考資料」（見覃聖敏〈龐大深邃的原住民口傳文學〉，《原住民神話大系》推薦序）。同時，為自己能結識這樣一位著作豐厚，學養精湛的台灣學者而慶幸，感慨。
祝哲益先生不斷奮進，創作出更多更好的學術成果！
祝台灣學術界和大陸學術界在民族學、神話學領域取得更為豐碩的成就！
楊健吾2003.10.29寫於泉齋
